這是一本女性回憶錄，讀它是因為一位朋友的推薦，說裡面記錄的往事很有意思，文筆風格有點像沈復的《浮生六記》。
作者是高誦芬以及她的兒子徐家禎，高誦芬來自杭州高家，當地有名的名門望族，俗稱「高半牆」，意思是杭州一半的產業都是高家的。
這本書有趣的地方在於那個年代的習俗以及人物，全書上百個人物，跨越了民國時期、抗日戰爭、解放後的動亂等多個時期，加之文筆流暢、故事有趣，讀起來非常有意思。周退密1曾為本書題詞寫到：文逼知堂2真有味。
我印象比較深的幾篇，一個是講高誦芬婚嫁之事，另一個是文革期間被抄家的經歷。
由於高家是杭州名門世家，出嫁之事尤其考究。十四歲訂婚，十八歲嫁至徐家，前後共準備了四年，準備啥呢──嫁妝。例如婚禮必備的桂花糖，需準備六種，由於手續和原料都不一樣，工序繁瑣，四年裡他的父親都在籌備。
到了出嫁那天，高家隨過去的嫁妝整整三十六條皮箱…… 嫁妝裡有個東西是不會直接記錄在名單的，那就是夜壺，因為不雅。他父親為了雅致一些，將夜壺稱作螽斯衍慶，螽斯者，火灶上的一種昆蟲，灶神是祭祀之一，一般不會去捕殺螽斯，於是它們就得以大量繁衍。《詩經》有篇《螽斯》：螽斯羽，洗洗兮，宜爾子孫，振振兮。衍慶者，則是將喜慶之事延續下去之意。組合起來大概就是子孫滿堂的意思吧。
可惜的是，裡面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打開，文革期間就被抄個精光，可謂是世事難料。
抄家那幾篇寫得真切，基本再現了那個年代的荒謬。我在看的時候想起了《芙蓉鎮》裡的劇情，毫無二致。其中有一段對話讓我印象很深刻：
因為他們把我們的存款和現金也全部一抄而空，我不知今後怎麼生活，於是就問那紅衛兵頭頭，能不能留一點生活費給我們。他們商量了一下，留下五百元，並說： “你們放心，過三個月會解決的！” 那時，我們當然不理解那 “三個月會解決” 的真實含義：是三個月後財產會還給我們，還是三個月後財產會正式沒收呢？其實，我看，說這句話的頭頭也不會知道他自己這句話的可靠性有多大。但是，不管他的意思是什麼，我想在當時，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會相信那場 “史無前例” 的文化大革命竟然不是三個月而是會延續整整十年才解決！
不管是紅衛兵，還是高誦芬，大家都以為這一場突如其來、浩浩蕩蕩的運動幾個月內就會結束，誰可曾想到，這場噩夢竟會持續十年之久。想必高誦芬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，一定是感慨萬千。
新冠疫情自 2020 年初爆發，當時多少人也曾有類似的想法──沒準幾個月就恢復了。現在兩年多過去了，國內絲毫沒有恢復的跡象。近段時間上海疫情爆發，網絡上那些消息：居民沒有飯吃、孕婦不得順利檢查、小區裡跳樓上吊自殺的老人…… 個體的痛苦通過社交網絡傳播、放大，讓我感覺仿佛回到了當初的武漢……似乎一切都沒有變。
讓人絕望的是，這樣的情況，或許還會繼續持續下去，十年？還是多少年，我和當時的高誦芬一樣，沒有一點概念。